蔷薇属园艺三剑客的身世之谜

月季、玫瑰、蔷薇

被称为蔷薇属园艺界三剑客

它们都是蔷薇科蔷薇属的植物

由于长相相似，应用历史悠久

导致许多人对于这三种植物傻傻分不清

或统称为“rose”玫瑰

那这三种植物到底是什么关系？

为何会混淆？

又怎样去区分呢？

这篇文章将解开那些尘封在历史长河中的蔷薇秘密

在今天的科普正式开始之前

我们先来做个小游戏

请选出下面图片中真正的玫瑰

相信很多人会即答“B！”

诶…且慢

从小老师就教导我们

越简单的题目往往越容易怎样？有坑

那很多人也会如此逆向思维

反正不选B

那正确答案到底是不是B呢？

这里我们先留个悬念

等到读完这篇文章

相信你自然会一目了然

要解开这三个难舍难分的名字

我们首先要抛弃脑海里有关于“玫瑰”的所有认知

以一片空白的状态

追溯回long long ago的时代

第一章 史前演化

梦魂飞入瑶台路，九霞宫里曾相遇

大约6000万年前

有一个植物家族悄悄在北半球北温带及亚热带区域异军突起

它们在植株上进化出尖刺、又在花朵上加了变美变香的buff

这便是蔷薇科的蔷薇属家族

也是现在所有月季、玫瑰和蔷薇的祖先

而现今的中国领土范围恰巧是当时蔷薇属家族的演化中心

我国辽宁抚顺地区出土的始新纪蔷薇叶化石

距今已有5000万年之久

以及山东省发现的距今2000万年的山旺蔷薇化石

都能很好地印证这一观点

▲图示山东山旺古植物区的山旺蔷薇叶化石

即便到了今天

在全世界演化出的200余种蔷薇属植物中

中国分布的就有近90种

其中65种皆为中国特有种

由此可见

中国自古以来就拥有着丰富的蔷薇属资源

▲分布于中国的野生蔷薇属植物（图源PPBC）

第二章 中国古代蔷薇史

有缘寻得瑶芳色，千金不辞为花开

对于点满了种地天赋的“种花家”人民而言

这样香气浓郁、花色艳丽的植物

自然不会错过

在中国古代有关于蔷薇三剑客的记载中

蔷薇和玫瑰的出现要远早月季

相传在汉代就已出现蔷薇的种植应用

元代《贾氏说林》中记载

汉武帝与丽娟看花时，蔷薇始开，态若含笑。帝曰：“此花绝。胜佳人笑也。”

丽娟曰：“笑可买乎？”

帝曰：“可。”

丽娟遂取黄金百斤，作买笑钱，奉帝为一日之欢。

蔷薇名买笑，自丽娟始。

但由于历史久远，文献丢失

目前可查阅到的“蔷薇”二字最早出现在东晋

陶渊明《问来使》:“蔷薇叶已抽，秋兰气当馥”。

但由于当时并未形成十分系统的植物分类学

至今已无法考究陶渊明诗中的蔷薇到底是何种植物

但我们可以从汉代的《神农本草经》中蔷薇的别名“墙薇”“墙麻”“墙蘼”

推测出这是一种依墙攀缘而生，花量较大的藤本植物

这与后代文献中记载的蔷薇基本相似

魏晋南北朝始，才逐渐出现蔷薇这种植物的详细描述

直至唐宋时期已出现了众多栽培品种，并与野生蔷薇作出明细区分

清 陈淏子 《花镜》

花木类攻·蔷薇

深红蔷薇，大花粗叶，最先开。荷花蔷薇，千叶浅红，似莲。刺梅堆，千叶大红，花如刺绣所成，开最后。又有淡黄、鹅黄、金黄之异， 为蔷薇中之上品，但易盛而难久。白者类玫瑰而无香。若宝相亦有大红、粉红二色，其朵甚大，而千瓣塞心，可为佳品。又有紫者、 黑者，出白马寺。

花木类攻·野蔷薇

叶细而花小，其本多刺，蔓生篱落间。花有纯白粉红二色，皆单瓣，不甚可观，但最香甜，似玫瑰，多取蒸作露，采含蕊拌茶亦佳。 患疟者烹饮即愈。

这与现代植物学分类中描述的野蔷薇 Rosa multiflora及其变种粉团蔷薇Rosa multiflora var. cathayensis的形态特征基本一致

▼野蔷薇与其变种粉团蔷薇（图源PPBC）

并且由于野蔷薇这种攀缘而生的特质

蔷薇在古代中也多用作篱笆或花屏

▼明 钱榖《求志园图》中的蔷薇花屏

而下一位重量级角色—玫瑰

出现在史书上的记载亦可追溯到汉代

汉代虽出现了玫瑰这个词

但在当时

“玫瑰”更多指的是一种宝石

我们看玫和瑰两个字偏旁都是“王”

便可以得知

《汉书·卷五十七上》言“玫瑰，火齐珠也”

▲汉代《说文解字》中的玫瑰释义

▲各朝代玫瑰字音考证图（图源王琛瑶. 中国古代传统月季文化与玫瑰文化考[D].）

结合各朝代对于玫瑰的解释

我们可以得知

玫瑰原指一种叫“火齐”的宝石

“火齐”产自罗刹、天竺等国

是一种质地片状、色泽金红或紫红、状如鸡蛋圆润并且易燃的矿石

现代矿物学家根据形容推敲

这很可能是一种现今被称为“锂云母”的矿石

▲图示锂云母

而汉代《西京杂记》言“乐游苑自生玫瑰树”

这也是第一次玫瑰与植物扯上关系的记载

但同样因为历史久远文献缺失

《西京杂记》中的玫瑰树是否与现今的玫瑰为同一种东西

亦难以考究

直至唐代徐夤诗言“芳菲（芳菲为玫瑰别名）移自越王台，最似蔷薇好并栽”

才知道已将玫瑰归为蔷薇一类的植物

到了明清，人们已经对玫瑰有了细致的描述

清代《清稗类钞·植物类》言玫瑰

“高二三尺，有刺，叶为羽状复叶，作椭圆形，绝类蔷薇，惟茎较短。花紫，萼

绿，亦有白芯，花托为台状，外生密刺，香气清烈。”

▲明 陈道复 玫瑰图

由古籍书画可知

玫瑰是一种被密刺直立，羽状复叶，花紫红且香气浓郁的植物

这与现代植物学描述的玫瑰基本一致

▲玫瑰 Rosa rugosa 

至于玫瑰这种植物为何会冠以一个宝石的名字

有学者推测，有可能是玫瑰的花形色类似于“火齐珠”

也有人认为是由于玫瑰的果实鲜红剔透，犹如红宝石而得宝石之名

▲中国古代 “玫瑰”双重含义转化关系示意图（图源王琛瑶. 中国古代传统月季文化与玫瑰文化考[D].）

和蔷薇玫瑰由野生资源驯化而来不一样

月季在中国的诞生要披上更多的神秘色彩

由于文献的缺失

月季这种月月开花的叛逆蔷薇成员是否由野生资源驯化而来

至今是一个迷

目前较为认可的说法是

月季花是在中国古代漫长的蔷薇属植物栽培驯化中

基因突变产生的一个特殊个体

被古人发现后有意扩繁保存下来的品种

上面提到的蔷薇、玫瑰等蔷薇属植物一般只会开一季花

而月季这个奇葩常年开花，并且不易结实

这样消耗能量却又繁殖效率低下的特征在自然演化中很快就会被淘汰

因此月季非常有可能是人为影响下诞生的物种

而下面图片中的野生单瓣月季花则被认为是中国古代月季花的原始种

主要分布于四川、贵州等地

▲单瓣月季花Rosa chinensis var. spontanea

因此月季在中国古代记载中出现相对较晚

根据古画资料记载推测月季的出现大约在唐中期至宋朝时期

但目前可查找到的确切文字记载于北宋

宋祁《益部方物略记》言月季

“花亘四时，月一披秀。寒暑不改，似固常守。此花即东方所谓四季花者，翠蔓红葩，蜀少霜雪，故此得终岁，十二月月辄一开，蜀人因谓‘月季’云。”

这种源于四川的红花蔷薇植物，由于月月开花，四季当红

故被冠以了“月季”的名字，还有诸如“长春、月月红”的别称

这也是月季和其他蔷薇属植物最大的区别

随着古代花卉植物栽培的发展

月季与其它栽种的蔷薇属植物发生自然杂交或者再次芽变

逐渐生成了更多有意思的品种

明朝出现了粉红和白色的月季

明王沂在其撰写的《三才图会》中提及

“月季有红花、白花二种，而粉白色者甚奇，虽雪中亦花，色相甚妙。”

直到清朝

中国月季品种的数量更是呈现了爆发式的增长

光是记录在册的月季品种就多达一百多个

原因是人们发现了蔷薇属杂交播种产生的“变种”现象

清代评花馆主的《月季花谱》言

“月季花先止数种，未为世贵，是以考诸花谱，种法既未精究，吟咏亦属无多。近得变

种之法，遂愈变愈多，愈出愈妙，始于清淮，蔓延于大江南北，且得高人雅士为之品题，花

则尽态竭妍，名则标新角异，而吴下月季之盛，始超越古今矣。至种数之多，色相之富，足

与菊花业驾。”

▲不同朝代画作中出现的月季花形态

通过有性繁殖“变种”改变性状，无性繁殖“扦插”稳定性状

至此古人已掌握了植物育种驯化的精髓

在愈变愈多的变种之法加持下

月季也从最初的红白之色

演化出紫、红、黄、白、浅绿、玉色等各色，并出现了珍贵的复色品种

但由于许多历史因素

这些美丽的中国古代月季品种也大多失传

如今只能借助清代《月季谱》抄本中的内容

以及少数留存下来及复原品种的图片

去感受一下曾经那个月季王国的巅峰时代

黄花品种

黄蜜波一一又名蜜波黄，色淡黄，阔瓣旋心，瓣有给纹，花开之时，若遇微霜，则瓣起红点。

金瓯泛绿一一花淡黄，阔瓣旋心，磐口，中有绿心。此为珍稀品种，当时价格昂贵。

白花品种

晓风残月一一又名新春楼，花大，花瓣白色阔厚，千叶，磐口，为著名品种。

玉液芙蓉一一色白，千叶，磐口，香气最浓，多见日光，则花变淡红。

虢国淡妆一一瓣多旋心，磐口、芳香，花未开放前，外瓣光亮，背有红晕。

红花品种

银红牡丹一一花朵极大，颜色鲜红，芳香，花瓣层叠，开足则似牡丹，为名贵品种。

赤龙含珠一一花色鲜红艳丽，千叶磐口，丛心，花瓣整齐。

桥角荷花一一花极大，色淡红，瓣多翻桥有角。

通草宝相一一花色淡红娇嫩，花瓣宽阔，光亮如通草，磐口，花梗多毛，青叶阔大。

复色品种

蓝田璧一一花瓣色白，光亮，近心花瓣有蓝色闪光，千叶磐口，花梗软，花易倒垂，枝干细长，须善养护，属珍稀名贵品种。

六朝金粉一一花白色，外瓣微有红点，近心花瓣淡黄，千叶磐口，芳香，为著名品种。

春水绿波一一花白色，微洒红点，近心之瓣有绿晕，千叶磐口，气味清芬。

殊盘托翠一一色朱红，背白，外瓣狭长，近心之瓣，红白二色相间，有绿心，为著名品种。

第三章  外国蔷薇栽培史

重洋远渡飘蓬身，华妆新颜再登台

相比起中国古代的蔷薇属栽培史

欧洲和西亚地区虽然也有着悠久的蔷薇栽培历史

但品种相对而言要较为贫瘠

且都只能一季开花

当时欧洲栽培较多的蔷薇属品种为法国蔷薇、突厥蔷薇及百叶蔷薇等

▲法国蔷薇R. gallica和突厥蔷薇Rosa damascena

直至1789年，清朝中期

中国的香水月季、玫瑰、光叶蔷薇、月月红、月月粉、黄色香水月季等种和品种

经由印度先后传入欧洲

西方育种学家惊叹于中国蔷薇植物繁复的形色之外

对于月季这种常年开花的特性也表示出极大的兴趣

在中国月季漂洋过海到达欧洲大陆的近一百年间

西方育种学家不断地用这些优良的蔷薇属植物进行杂交育种

终于在1867年

获得了第一个杂种茶香月季“法兰西La France”

这种月季具有花大、色艳、花型优雅、植株挺拔、四季开花等特点

优良的特性很快得到人们的喜爱并迅速传播

从此开创了现代月季的新篇章

▼现代月季杂交演化示意图

▼形色丰富的现代月季，摄于植物园月季园

听完了月季灿烂而漫长的历史

相信大家都已经知道

我们如今在花店商场、生活网络随处可见的“玫瑰花”

其实就是现代月季

但为什么现代月季会被冠上和它并没有太大关系的“玫瑰”之名？

这就要说到文章的最后一章

“回归”

第四章 失传与回归

烽火连年山河破，重归故土人不识

1840年鸦片战争往后的一百年间

这片月季的故土上密布了太多的灰霾

战乱、饥荒、天灾人祸

中国月季被抛弃、失传的命运已成定笔

就像许多同样因此流失的珍宝

那个灿烂的月季王国就此没落

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

人们也逐渐忘记了这种月月常红的花儿

曾经也在这片土地上肆意盛开过

同时期由于受到西方文化流入的影响

西方语系在不重点区分月季、玫瑰和蔷薇的情况下

往往统称为“rose”

而当时我国的翻译家多数对植物学基础不熟悉

也一并翻译为“玫瑰”

并在玫瑰上引入了西方的爱情文化

这种习惯一直沿用至今

而掺杂了许多蔷薇属植物优良基因的现代月季

经由花卉商贩的手

再次回到了这片故土的时候

面对人们陌生的目光

商贩也很聪明选择了已经赋予爱情含义的“玫瑰”一名

就这样

现代月季被冠上了同属植物玫瑰的名字

从此流行大江南北

至今依然活跃在我们生活中的方方面面

▼爱情使者—现代月季“红玫瑰”

总而言之

玫瑰、月季、蔷薇之名混淆是历史和人为影响共同造成的结果

倘若要在日常生活中强行纠正千千万的“玫瑰”为“月季”

多少有些不解风情

但在植物学分类的范畴上

玫瑰和现代月季终归是有许多不同的

本篇蔷薇属三剑客的故事已到尾声

这些平日里可能不多留意的花

其实已经陪伴人类走过了几千年

至今仍在续写

这是历史的延续

也是生命的传承

忽有故人上心头，回首已是万重山

参考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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